她认识他,是在她读大二的时候。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,她洗刷后出门,一不小心,在台阶上踩空,脚被狠狠地崴了一下,被坚硬的瓷砖刮开了一道口子。刹那间,她踝关节刺痛得要命,不一会,便红肿起来。她吸着冷气,忍着疼痛,一拐一拐地走下楼梯。初夏的阳光那么炎热,空旷的校园不见行人。从宿舍楼到疹疗室有一些距离,她忍痛一拐一拐地挪移着,实在挪不动了,便找个位置坐了下来。阳光下,她的脚踝痛得一阵紧似一阵,她的脸上,汗水夹着泪水,一滴一滴往下淌。
恰好,他由此经过,看到她难受的样子,他不由分说,俯身就抱起了她。在疹疗室,医生给她清理伤口时,她痛得龇牙咧嘴,但她没吱声。只是,她的指甲掐入了他的臂膀,留下了几个弯弯的血印。但是,他眉都没皱一下。顺理成章,她的伤好起来之后,他们成了恋人。
因受不了相思的煎熬,他们相约搬出了学校宿舍,租住到了外面。每天上完课,她一定会等着他,常常是一出校门,她和他便过小日子一样奔向了菜市场。她在厨房做饭时,他就在房间看书练琴。在一起的日子,她什么都交付给了他,从外在到内在,从肉体到精神。偶尔也有同学朋友前来做客,为招待他们,她忙前忙后。他呢,坐在一边同他们聊天说笑。无论如何,对她来说,都有满满的幸福盘踞在心里。
一晃到了大三,他筹备去上海参加一个秋季音乐赛事。那些日子,他谱曲练琴,几近颠狂。她呢,全心全意为他打理生活,没半点怨言。在别人眼里,有她的佐助,他算是稳操胜券了。可他心里头没底,眉头越拧越紧,那份烦躁是看得出来的。大赛前几天,他忽然说不练了,不去了。她问为什么。他说他连路费都没有,怎么去?说着说着,他眼里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阴郁,让她心慌意乱,让她惴惴不安。她一把抱住他,将他拉入怀里,柔声安慰。她在心里发誓,一定要让他了却心愿。
几天后,她给了他一笔钱,说是自己多年积攒的零用钱,让他安心去参加赛事。一月有余,他回到学校,眼里满是黯淡。她知道,他没有收获到什么。但她的心里,依然充溢着对他的信心。当初,她将那笔钱给他的时候,就断然决然宣告自己退学了。她在外面应聘了一份工作,目的是让他安心于自己的学业,她呢,要以自己打工的收入,来滋养、实现他的梦想。
知道她退学后,他一句话都没说,返身去了学校,找老师,找校领导,看能否让她复学。他回到出租屋,跟她说这些的时候,她摇摇头,平静地说:“我不想再读下去了,早点出来,也可以早一点积累工作和生活经验,反正只要能和你在一起,我就满足了。”听她这么一说,他不能自禁,噙着泪花揽她入怀,哽咽道:“我就算拚却一生,也要让你幸福。”
伴读的日子就这么过着,平平静静。他每天睁开眼,看到的是她为他买好的早餐,而她早就骑着单车上班去了。她从不对他说工作上的苦与累,只是问问他学校的生活,同他开开玩笑,可以说,这一段时光他们罩在了浓情蜜意之中,那是生命中极甜美的一些日月。
然而,好景不长。她的父亲母亲终于知道她私自退学了。气恼之后,说了声,你就跟他过吧,我们没法管你了。她不屈不饶,赌着气说,大不了我再也不回那个家了。就在这气来气去的当下,她发现自己已经怀上了。她和他商量,他沉默了很久,说,打掉吧,我们现在连自己都无法周全。她同意了,他带着她去了一家小诊所,作药物流产。她躺在床上,一边输液一边流泪,只能不断地跟肚子里的小生命说抱歉。流产后血迹满裙的情景,很长时间都在眼前挥之不去。
终于熬到他毕业了。他们到了另一座城市,各自找到了工作,开始了新的生活。忙碌之余,她想念他,有空就同他煲电话粥或在网上闲聊。一段时间后,他辞去了自己的工作,在酒吧驻唱,常常是她下班,他上班。这样一来,二人的世界交集越来越少。常常在夜里,她感到自己被冷寂和孤独包围。她睡不着,便一次次拨他的手机,开始还好,时间一长,他用心接听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。
他很少拿钱回家,她偶尔问问,他便大发脾气,甚至恶语相加:“嫌我没钱,你可以再去找个有钱人做男人啊!”为了她心间尚存的那份美好,她越来越谨小慎言,越来越多地听任他发脾气。她爱着他,但是,她怕她一发力,他们的爱就不存在了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忍耐忍让。
每夜每夜,她都处于浅睡状态。凌晨时分,他踏进家门,她就会清醒过来。黑暗中,她感觉得到他的疲乏,感觉得到他的呼吸,她曾经为之燃烧的激情,却只能在他的沉睡中变淡、变冷。终于有一天,曾经的爱情烟消云散,无影无踪。
希望也好,梦想也罢,一旦完全寄托在他人身上,放置于他人手中,就会失去生而为人感受明媚美好的能力。这样的时候,一不经心,就会付出无法预知的代价,陷入伤筋动骨、难以回复的劫难之中。